一  塞音分类与VOT的问题
 

塞音和塞擦音（后文如非必要，只用“塞音”指称两类音）传统上分成清不送气、清送气、浊不送气和和浊送气四个类别。但这种四分法无法对一些常见塞音归类。比如英语的浊塞音和汉语吴方言所谓的“清音浊流”塞音，闭塞段多数情况是清的。很难把它们归入清塞音或者浊塞音的类别中。
 

Lisker和Abramson（1964）提出的VOT（Voice Onset Time，浊声起始时间）是塞音研究的基本声学参数。这个参数存在明显的不足。比如它只能区分三类塞音，无法区分浊不送气和浊送气，它也不大适用于测量浊声间的塞音，当它用于塞擦音时还无法区分清送气塞音和清不送气塞擦音。后来学者提出的一些参数也有类似缺点。

出现这样的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过分简化了塞音调音与发声的时间配合关系。事实上塞音的发音过程很复杂（如Klatt，1975；Kent和Read，1992等），天然可以分出闭塞段、爆发、过渡段和送气段。VOT实际只是考虑了浊声起始点与调音爆发点的时间关系。本研究则计划进一步测量浊声起始点与摩擦送气分界点以及元辅音分界点的时间关系。为简化问题，本研究先只讨论最常见的肺气流音，发声态方面也只考虑清浊和送气这两个最常见的特征。

二  实验设计和数据测量

 

由于汉语方言还罕有报道存在塞音四向对立的情况，我们只能暂时退而求其次，先研究存在三向对立的上海话。

为了避免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标记工作，我们的标记策略将完全依靠波形和语图特征本身，而不直接先考虑调音发声乃至清浊送气等语音类别。我们的操作手续是将音段标记分成两层分别操作。第一层是根据波形和语图的摩擦特征，第二层是根据波形和语图的周期特征。

在完成标记后，我们主要测量比较了闭塞时长（AB）、I型摩擦时长（BC）、II型摩擦时长（CD）、II型摩擦清声段时长（CX），II型摩擦浊声段（XD，大致等价于元音气声化段时长）和ACT，并计算了闭塞段的浊声比例（AY/AB）、元音气声化比例（XD/XE）和II型摩擦浊声比（XD/CD）。总共12个参数。

三  结果

 

图1  清不送气塞音、清送气塞音、浊塞音；清不送气塞擦音、清送气塞擦音和浊塞擦音的各参数分布盒形图

我们分塞音和塞擦音两大组，在组内两两统计比较清不送气、清送气和浊三种类型的所有参数，并计算了各个参数的效应值（η2），在此基础上我们对各参数显著程度进行排序。

结果显示区分清送气音塞音和清不送气音塞音最显著的参数是II型摩擦清声段时长，区分清不送气塞音和浊塞音最显著的是II型摩擦浊声段时长，清送气塞音和浊塞音之间区别最显著的是II型摩擦清声段时长；而这三对音彼此之间显著程度最小甚至不显著的参数分别是闭塞浊音时长、II型摩擦清声段时长和II型摩擦段时长。这三类参数对于区分塞擦音也同样有效。而如果要区分塞音和塞擦音，则只需要使用I型摩擦段时长这个参数即可。

四  讨论

4.1有II型摩擦段的不送气音和无清II型摩擦段的送气音

a

b

图2 有II型摩擦的不送气塞音[p]和无清II型摩擦送气塞擦音[tɕʰi]的波形图和语图

照说不送气塞音都应该只有摩擦段而没有送气段。但是实际测量的时候，这类辅音后继元音的开始段偶尔观察到有噪音乱纹（即II型摩擦）。比如图2a是[pi]的波形图和语图。我们可以看到，元音共振峰在时间点1.42秒之前已经出现，但摩擦噪音却要到将近时间点1.44秒处才完全消失。

一种可能的解释是这个噪音来源并非来自于声门摩擦。因为产生摩擦不光和阻碍程度有关，也和气流粒子速度有关。如果在摩擦段为了维持摩擦，调音后腔的积累了过高的气压。此后即便调音动作已经过渡到元音，在元音收紧点位置照样能产生摩擦噪音。这种噪音与声门形成的噪音只是音源位置不同，但是在声学上很难区分。

反过来，清送气音照说必然该有送气段，但实际也会观察到没有清II型摩擦的情况（见图2b）。这种样本出现在[tsʰɿ]和[tɕʰi]两个音节中。它们共同特点是塞擦音后面跟了同部位的高元音。这就意味着塞擦音在擦除阻的时候，跟后继元音只是阻碍程度略有区别。对于送气塞擦音来说，如果发音人没有刻意调整收紧点的高度，送气段与摩擦段经常很难区分。

正是因为上述例子的存在，虽然I型摩擦基本对应于除阻后的摩擦段，而II型摩擦基本对应于送气段，但是我们却没有用摩擦段和送气段来命名这两个音段。

4.2闭塞音的类型

传统塞音的四分其实是“送气”和“清浊”两对特征两两组合的结果。“清浊”是指闭塞阶段的情况，“送气不送气”显示的是除阻阶段的发声状态。但送气与清浊本身不光能前后相继，也可以在一个时间段里叠加在一起。而且前面调查的结果也显示除阻的清浊与闭塞的清浊并不一定要保持一致。

结合前文的分析结果，我们认为更合理的做法是把清浊分解成闭塞前后两个部分。也就是说可以用闭塞段清浊、除阻后清浊和除阻后送气三对特征描写塞音。这样理论上可以有8种闭塞音类型。

其中清闭塞清不送气音就是通常说的清不送气塞音，清闭塞清送气音就是一般通常说的清送气塞音，浊闭塞浊不送气塞音是浊不送气塞音，而浊闭塞浊送气塞音是印地语那样的浊送气塞音。

清闭塞浊不送气塞音比较常见的例子就是英语浊塞音。它在闭塞阶段声门并没有打开，只不过发音人没有让声带振动起来，所以声学上和清塞音一样是无声的。只有当位于两个浊声间它才会实现为浊不送气音（Ladefoged和Maddieson，1996：51）。也正因为闭塞阶段声门关闭，所以除阻后声带马上振动，其VOT接近0，小于常见的清不送气塞音（Lisker和Abramson，1964）。

清闭塞浊送气音常见的例子是上海话以及其他吴语的“清音浊流”。同样也是单念闭塞为清，而在元音之间变浊。跟英语浊塞音的主要差别是这类塞音的软骨声门一直打开着，所以除阻后不但是浊的，还叠加了送气。

浊闭塞清不送气/送气塞音是发生被动清化的浊不送气/送气塞音。其闭塞和元音之间的这一小段清声段不是声门主动调节的结果，而是空气动力条件造成的被动结果。Micuteit和Reetz（2007）发现的东孟加拉语就存在这样的浊塞音变体。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把塞音清浊进一步区分为闭塞段和除阻段的清浊更有利于深入了解不同塞音发音过程。事实上赵元任（1928）早就暗示过这个区别了。所谓“清音浊流”，“清音”就是描述的闭塞段清浊，“浊流”两个字则分别描述了除阻后清浊和除阻后送气。

参考文献

Abramson, Arthur. S. and Whalen, D. H.  2017  Voice onset time (VOT) at 50: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issues in measuring voicing distinctions. Journal of Phonetics, 63, 75-86.

Davis, Katharine.  1994  Stop voicing in Hindi. Journal of Phonetics, 22, 177–193.

Klatt, Dennis H.  1975  Voice onset time, frication, and aspiration in word-initial consonant clusters. J Speech Hear Res, 18(4), 686-706.

Kent, Ray. D., Read, Charlse  2002 The acoustic analysis of speech. Albany NY: Singular Thomson Learning.

Ladefoged, Peter and Maddieson, Ian.  1996  The sounds of the world’s languages.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isker, Leigh, and Arthur S. Abramson.  1964  A cross-language study of voicing in initial stops: Acoustical measurements. Word, 20, 384 – 422.

Mikuteit, Simone, and Henning Reetz.  2007 Caught in the ACT: The timing of aspiration and voicing in East Bengali. Language and Speech, 50, 247–277.